5名白血病患儿12万“小天使基金”被截留8.5万



(2009-05-26 02:48:57)


本报记者 马跃原

5月20日，中国红十字基金会（以下简称红基会）在其网站发表《中国红基会关于小天使基金申请和资助程序的郑重声明》。由此，“小天使基金”善款被截留事件开始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在记者调查的5名河北籍受助患儿中，受助资金在家长接收前均出现部分或全部截留。其中，“小天使基金”拨付的资助善款总额为12万元，但家长实收金额仅为 3.5万元，还不足总额的30%。

案例

■患儿家长眼中的“善事” 应收3万元实收1万元



“我第一次听说‘小天使基金’是其他病号告诉我的。”2009年5月22日，李红梅在唐山丰润区家中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李红梅所谓的病号，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病号的家长。这些家长都是陪着自己的孩子到天津血液病医院治疗白血病的。

李红梅的女儿张潇菡2006年 2月份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B型，在唐山工人医院治疗3天后就转到天津血液病医院。那时孩子刚刚两岁半，“治了近3年，化疗6次，去了7次天津。不算我们租房的费用和生活费，光孩子的医药费就花了20万。”李红梅说，所以当她听说“小天使”基金可以给白血病患儿提供资助时非常高兴。

老病号们说，很多东北的、天津的病友都报过了，都是通过一个叫马书军的人报的，而且大部分都拿到了钱。在病房里，李红梅填好了申请表。“病号手里就有复印好的申请表，我填好以后就交给了老病号，他们有的人认识马书军，帮忙送到北京交给他。”李红梅说，当时和她一起交表的还有其他几个病号。“报了挺多批呢，他们告诉我让我再准备材料，没准儿还能再给报一次。”过了一段时间老病号捎信说能办下来了，但得先办张银行卡，把卡交上去直接给钱。“我老公跟着别的病友一起去北京办了银行卡，有人找到他们把卡拿走了。但老公不认识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马书军。”在2007年底，李红梅一家拿到了1万元现金。“是老公跟着老病友一起去北京取回来的。”

对于当初用她老公身份证办理的银行卡的去向，李红梅一直没问过。“小天使基金给的是不是一万元钱，我也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李红梅说，“当时挺感谢他们的。”

但后来李红梅听说东北的病友上网查询后发现收到的和批下来的钱不符。“唐山不止我一个，光我认识的唐山老乡报‘小天使’的就有四五个，有两三个都批了。”李红梅说。

5月24日，记者在网站上小天使基金已救助患儿名单看到，李红梅的女儿张潇菡于2007年11月28日获批资助款3万元。

■银行卡不知道在哪儿 应收2万元实收1万元



已救助患儿名单显示，邯郸患儿何亚孟得到了2万元资助，时间是2007年5月10日，但他们也只拿到了1万元。巧合的是，何亚孟的资助也是通过马书军代办的。

何亚孟的爷爷何建强告诉记者，他是通过邯郸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王莉认识的马书军。2007年春天，何建强为孙子到邯郸红十字会申请救助时，认识了王莉。王莉了解了何建强的情况后向他介绍了小天使基金，同时王莉还告诉他，马书军说北京小天使基金给了邯郸两个指标，有一个指标因为接受资助的孩子15岁了，不符合条件，作废了。“王莉说，剩下的那个指标给我。她让我带着医院收据去北京找马书军，还给了马书军电话。”何建强说。

据何建强讲，在北京，马书军带着他在一家银行办了一张银行卡。“用我身份证办的，马书军设的密码。他说‘剩下的你就别管了’，他代办，钱下来后给我。”

随后何建强开始了等待。在他第二次打电话催促马书军后，马书军回电话说钱下来了，1万元。“他开始说把银行卡邮回来，后来又说他回邯郸时给带回来。”但何建强等了几天一直不见回音，就又打电话催马书军。“他说卡已经给王莉了。我找王莉，王莉说卡不能用，当时先给了我5000元现金。另外的5000元给别的小孩用了，等那个小孩的救济下来后再给。”何建强回忆说。过了几个月后，直到2008年，何建强才从王莉那里拿到了另外的5000元现金。

但这一万元现金并不能让何建强满意。他一直在追要用他身份证办理的那张银行卡。在何建强看来，拿不到卡，就无法证明小天使基金真正的资助数额。直到本月初，何建强还曾给马书军打电话想询问银行卡在哪儿，但马书军的手机号已经是空号了。“卡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小天使一共救济了几回、一共给了多少钱都不知道。”何建强说。

■2万善款至今分文未到 应收2万元实收0元



邯郸另一位患儿刘林林的遭遇更让人气愤。小天使基金于2007年11月6日资助的2万元善款刘家人至今分文未见。

刘林林的父亲刘太安告诉记者，他在2007年去邯郸红十字会领取救助款时，王莉主动向他介绍了小天使基金。这次王莉没有提马书军，但她跟刘太安说“在北京有人，可以帮忙办”。“我就在她办公室填了申请表。”刘太安说。随后，他还按王莉的要求提供了医疗结算单和消费单据的复印件。

但此后王莉没跟刘太安联系过。“去年冬天我问王莉，她说北京红十字会的人在四川灾区搞建设呢。前天我还给王莉打电话，她说还没下来。”5月22日，刘太安在电话告诉记者。

■马书军说借用1.5万元 应收2万元实收5000元



白血病患儿赵鑫的母亲李海燕从没去过邯郸红十字会，也没接触过王莉。2007年她从电视上看到关于小天使基金的报道后到邮局寄去了家里的贫困证明和孩子生病证明。随后李海燕听说同是邯郸涉县人的马书军在北京小天使工作，她就通过同学找到马书军的电话，主动与马书军取得了联系。

“马书军说他把钱给捎回来。后来他打电话要孩子爸爸的身份证原件，我就送到马书军的家里。半个月后，急着用身份证，我又去要了回来。”李海燕说，又过了一段时间马书军打电话说办下来了，一共2万元。但半个月后马书军只给了李海燕5000元。“他说他家孩子发烧住院了，15000元先借用了。等我们需要用时再还我们。”李海燕说。但此后，她再也找不到马书军这个人，电话也联系不上。

■儿子不幸夭折 应收3万元实收1万元



邯郸患儿朱振一已于2008年 8月份夭折。他的父亲朱志强在2008年6月从邯郸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王莉手中拿到了1万元资助款。而实际上朱振一应该得到的资助款为3万元。1万元钱还不够朱振一一个疗程的费用。“如果有钱，再做大剂量的化疗会缓解病情。”朱志强和妻子打算再生一个孩子用脐带血干细胞移植来治疗儿子白血病的努力最终化为泡影。

■5名患儿应收12万 实收3.5万元



在记者调查的5名河北籍受助患儿中，受助资金均部分或全部截留。其中，“小天使基金”拨付的资助善款总额为12万元，但家长实收金额仅为3.5万元，还不足总额的30%。这些只是记者调查到的部分数据，具体共多少受助者、多少善款被截总数还不得而知。

人物

■曾经的受助患儿家长马书军

5位河北籍白血病患儿的善款被截留，几乎都与一个人有关系，那就是马书军。

马书军是邯郸市涉县偏城镇圣寺驼村人。2005年5月，马书军儿子患上白血病后，他因无钱支付治疗费曾在天津沿街乞讨。当时他还附上了1998年作为战士参加抗洪抢险的相关资料。马书军迅速成为各媒体报道焦点。

此后一年时间里，马书军的老家河北邯郸、参加抗洪的地方湖北武汉，以及其儿子求医的地方天津等地，众多市民纷纷慷慨解囊。刚成立不久的“小天使基金会”也向马书军伸出了援手，不仅联合中央电视台《开心辞典》举办公益特别节目活动，为马书军捐款11万元，还陆续向马书军的儿子定向捐款30万元。

几十万元的善款让马书军的儿子摆脱了白血病的困扰。马书军本人随后也成为了一名红基会的志愿者，为“小天使基金”进行宣传和募捐。同时，他还开始协助一些白血病患儿家长填报申请“小天使基金”。

4月21日，邯郸白血病患儿家长程东学到“小天使基金”办公室查询资助款并否认收到善款，此事引起“小天使基金”的重视，并开始对受助白血病患儿家庭进行回访。

“小天使基金”被截流事件浮出水面后，马书军曾通过手机短信、电子邮件等方式向红基会秘书长王汝鹏做出解释。5月7日，马书军还曾来到“小天使基金”办公室。在向王汝鹏等红基会管理层解释时，马书军坚称被截留的善款要么是没及时发放到受助患儿手中，要么是拿出一部分资助其他没通过审批的患儿。然而，走出红基会大院后，马书军就消失了。 “小天使基金会”于5月8日向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报案。目前，公安部门已立案侦查，对马书军实施追捕。

■穿针引线的王莉

在记者调查的4名邯郸患儿当中，有2名是通过邯郸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王莉申请的小天使基金，还有1名是在王莉的介绍下直接见到了马书军。

在5月3日马书军给红基会秘书长王汝鹏的电子邮件中，马书军曾对他与王莉的关系及对邯郸受助患儿的善款流向做出解释：“邯郸红十字会业务部王主任（注，即邯郸市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王莉）在我孩子生病时给我组织过捐款，在我困难时帮助过我，因此我在做志愿者期间和王主任有过联系。……2007年4月我和白血病患儿韩家浩的父亲韩彦生和其友杨金保一起找到了王主任，希望她能给予帮助。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王主任得知北京小天使基金能够为白血病患儿提供帮助，而我又在小天使基金做志愿者，所以她希望我能够帮忙为邯郸白血病患儿申请救助款。当时得病的人很多，申报救助款的人也很多，但批下来的却没有几个，白血病患儿家庭的困难我最能理解，因此，我与王主任商量把救助款分成两部分，一部分（1万元）给批下来的家庭，另一部分（1万元）给没有批下来的家庭，这样大家都得到了帮助，我当时认为是在做一件好事，王主任当时也表示同意。”

从马书军的解释看，王莉将患儿家长介绍给马书军或直接为他们代办是为他们提供帮助，而截留救助款是为更多的白血病患儿家庭牟福。但从救助款被批至今近两年，邯郸患儿刘林林一家一分钱没拿到，这让马书军的解释站不住脚。

据悉，北京警方曾约谈邯郸市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王莉，面对警方的询问，“王莉显得很沉着，回答几乎滴水不漏。”由于缺少马书军的口供，警方暂时未对王莉采取强制措施。

5月25日，记者拨打王莉的小灵通，但无法接通。随后记者又拨打邯郸红十字会的电话。邯郸红十字会办公室一位姓房的女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王莉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上周下发了正式辞退通知。”

■问责

迟到的回访电话

据《小天使基金管理规则（试行）》第二十二条规定，“获得资助的申请人须向中国红基会提供与资助款额相等的患儿医疗费发票及费用清单，中国红基会审核无误后将资助款直接汇入申请人开立的银行卡账户或患儿就治医院账户。”

这种被称为“银卡直通车”的拨款方式，本意是想减少中间环节，让善款直接到达受助患儿家长手中。然而“小天使基金”善款流失，就恰恰出现在这一环节。

通过调查，记者发现，河北籍的 5位患儿家长将医疗费用清单、身份证原件、银行卡及密码或是交给马书军或是交给王莉。因此，资助款批没批、批了多少患儿家长都很难得知。虽然所有受助者名单都公布在小天使基金的网站上，但很多患儿家长根本不知道这一信息。更令人遗憾的是，“小天使基金会”在拨款前并未通知受助患儿家长确认，在拨款后，也未打电话进行核实。

几天前，北京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曾到邯郸涉县李海燕家中回访。“那个工作人员问我当时拿钱以后北京小天使给你打过电话没有，我说没有，我不记得打过。”李海燕说。不仅李海燕，从5月份开始，其余几位患儿家长也陆续接到了北京红十字会的回访电话。红基会秘书长王汝鹏也承诺，排查后，如发现受资助的患儿未收到足额善款的，将进行补发。对基金会内部的监管机制，将进行改善。

只是电话来得有些晚。“如果钱来得早一点，我儿子也不会这么快走了。”没有及时拿到儿子全额“救命钱”的朱志强惋惜地说。

■提醒

中国红基会提醒广大患儿家长，不要轻信他人或委托他人代办求助申请；如果已受到小天使基金资助的患儿家长，请登录中国红基会小天使基金网页，查询患儿的资助款是否足额到位，如发现问题，请及时向中国红基会和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刑侦支队举报。中国红基会官方网站（www.crcf.org.cn），中国红基会举报电话 010-65129947或65124690。
 

从志愿者到骗子 寻找真实的马书军

1978年生，河北涉县圣寺驼村人，1996年参军，曾在湖北参加98年抗洪，后来转业。2005年，儿子患白血病，他在天津跪地乞讨，引起媒体关注，对其进行募捐。

2006年，刚成立不久的“小天使基金”也向马书军提供帮助，仅红基会联合央视《开心辞典》举办的公益特别节目活动，就给他捐款33.7万元。马书军之后成为红十字基金会的志愿者。

今年5月20日，红基会官方网站发表声明，称马书军涉嫌以帮助其他患儿家长代办申请“小天使基金”的方式，骗取患儿家长信任，办理银行账号。在患儿银行账号获得资助后，马书军只将部分资助款分给患儿家长，其余款项截留挪用。后来，确认发现马书军涉嫌截留的善款额为30.75万元。

目前，马书军被北京东城警方内部通缉后正在接受调查。

从一位受资助的白血病患儿父亲，到涉嫌欺骗白血病患者的角色，马书军到底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转换？本报记者试图寻找真实的马书军。

□本报记者 张寒 河北、北京报道

马书军像是漂浮在两个世界里。

白血病患儿的父亲，赚白血病患者钱的“骗子”。

报恩的志愿者，忘恩的“毒蛇”。

两个画面让人印象深刻。

2005年，天津，他跪在街头，咚咚咚，头磕出血来，乞讨救子。

2007年，他斜跨在大红摩托车上，教育来北京向他递交材料的白血病患者家长，孩子得病了，你们要知道跑社会。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当时下跪跪得腿都没皮了”。

今年5月7日下午，马书军来到北京“小天使基金”办公室，交了3.4万元截留款，然后消失不见了。

自尊

寻找马书军，从他的老家开始。

马书军，河北涉县圣寺驼村人。圣寺驼村在山窝窝里，是涉县最高最穷的地方。

5月27日，马书军的母亲邢河英坐在门槛上。苦难就像压弯了树枝的果子，她随手一扯就是一个。

穷得叮当响，没吃过盐，没点过灯，她说这是马书军的童年。马书军的父亲躺在家里不干活，她到坡上刨野菜。

这个二儿子最听话，也想念书。到了初中，马书军买不起书，借别人的书看。没几天，就撑不住，不念了。

马书军大概14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一提父母，他就掉转话头”，他从小的朋友李会斌说，这件事对马书军影响很大。

16岁，马书军到沈阳建筑队做小工，“经常要不到工钱”。1996年，他选择了当兵，觉得这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

98年抗洪，他拿到了英雄纪念章，回村子里，他拿给朋友看，眼睛发亮。

再后来，他退伍了。到小煤矿打工，去北京做保安，到广东酒店也打过工。攒了一万多块钱，想做生意，没做成。

马书军在村里的人缘不错。提起来都说，这人不赖，脾气大，但是讲理。

李会斌觉得，马书军处事有些极端。他借别人的钱，如果别人不借给，他会耍点脾气，曾经摔过东西。性子犟，有时和人说着话就吵起来，不会拐弯。

马书军自尊心很强，和他交往20多年的李勇（化名）说，他这个人，性子强，是那种宁可杀头不下跪的人。

李勇记得，马书军一直想得很简单，做点小生意是他的最大梦想。

如果没有孩子的白血病，马书军的人生轨迹本来清晰可辨。继续打工，养家，持续做小生意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