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 2009-06-12 17:48:25 | 点击次数: | 0 |
屯兰矿难 煤火照亮了什么地方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马昌博 实习生 魏頔
发自北京 2009-02-25 23:17:32
"2月20日,山西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王君说出了一句现在被广泛提及的话:“我们已经哭不起了”。仅仅几天后,王君泪洒屯兰矿事故调查会。"
" 2月24日,王君表态代表山西向中央做出深刻检查。这不禁让人想起了王的前任们,“深刻检查”,几乎是几任山西省省长共同的宿命。"
" 无论大会小会,王君有机会就讲安全生产。煤炭专家出身的王君,调研问题细致到包括设备、操作等繁琐层面;出台的相关检查制度,技术细节详细之至。他曾斥责某地事故责任者,“犯错不要犯得技术含量太低”。"
" 在事发前两天的2月20日,山西煤监局太原分局已经准备对辖区各矿井开展“瓦斯治理”重点监察活动,首先就是对屯兰矿所属的西山煤电集团各矿井进行监察,速度是一天一座矿井。"
" 此前在山西,地方官员都喜欢任职产煤市县,因为财政收入丰裕。而现在,产煤市县官员开始羡慕无煤市县同僚,至少无天天担心矿难之虞。“在一些地方,往往是最新被提拔的官员分管安全”。"
" 痼疾难除的矿难已经成为山西发展一个重要的牵制因素。“安全成本和生态成本已经到了极限”。“山西对这种动荡已经不堪承受”。"
" 最新的数据显示,山西去年“煤炭生产百万吨死亡率”为0.47,比上年剧降37%。"
王君的2月22日
当山西省省长王君哽咽着向屯兰矿遇难矿工和家属道歉时,其悲情色彩一如他所主政的三晋大地。这是王君在山西的第二次流泪,上一次是王在春节期间,看望“9·8襄汾溃坝”事故遇难者家属时。
这位新科省长长达一分钟的哽咽随后被广泛报道,成为“晋官难做”的最新注脚,而听闻此事的一位山西官员对本报记者说自己那一刻“感慨与心酸”。
在不久前的除夕,他曾来到了与屯兰矿同属西山煤电集团的西山官地矿。对于一个省长来说,在除夕的看望显然是异常重视的姿态。在场者回忆,王君还为矿工们带上了象征平安的平安结,然而良好的祈愿终未能挡住矿难的发生。
矿难前的2月20日,山西省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举行。知情者说,在往年,这一会议都是由副省长出面,而且会期只有半天。今年王君亲自参加,开了整整一天,最后还因时间紧张取消了副省长和相关厅长的发言。
与会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神情严肃的王君在会上多次打断汇报者谈成绩的言语,要求只说“要怎么做”。“发生事故了,还讲什么宏图大业?如果小煤窑问题都解决不了,明年就不用开这个会了。”王说,一些话我已经讲了几个月。
也是在那次会上,王君说出了一句现在被广泛提及的话:“我们已经哭不起了。”
与会者回忆,其时有在座的山西官员说听省长如此表态忍不住想掉泪。没想到几天后,掉泪的,是告诫者王君。
2月22日,矿难骤然而至。救援现场的知情者对南方周末记者描述,紧急赶赴的山西官员们在焦虑地议论两个话题:第一是前两天刚开了安全生产会议,结果省长话音未落,就发生了特大事故;其二是之前都是小煤矿发生事故,而这次,居然是屯兰矿这种大型现代化国有矿。
此前,屯兰矿曾经被看作山西煤企中“窗户上最亮的那块玻璃”,因连续多年未发生伤亡事故,“没有一块煤是带血的”。现在,血煤再现。
这给已然重重压力下的山西官员们带来的沮丧和无奈感是显然的。就在省长王君哽咽之前,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一位山西省政府官员已经用“想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而另一位受访的山西厅级官员的回答则是“欲哭无泪,欲言无语”。
无论如何无奈,对王君来说,最现实的,只有救人。知情者说,2月22日凌晨矿难发生后不久,焦急的王君亲自叫醒了山西省卫生厅厅长,要求调集专家和设备。
事后,新任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对山西的营救措施给予了“及时、有力”的评价,这对曾是骆琳前任的王君来说,算是一种苦涩的肯定。此前在救援现场有人提起说,想不到骆琳履新后第一次处理特大矿难事故,就是到山西。
但是要做的终究要做,2月24日的会议上,王君表态代表山西向中央做出深刻检查。这不禁让人想起了王的前任们,而做“深刻检查”,几乎是几任山西省省
最后的办法?
去年9月,正在调查“山西襄汾溃坝事故”的国家安监总局局长王君就地转为山西省代省长,代替请辞的原省长孟学农。
舆论甚至认为这是“最后的办法”。“他干了多年煤矿,而且是从安监总局局长任上调来,从调任干部的手段上讲确实已经用到极致。”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山西省府官员说。甚至王君本身是山西人的特点也被认为是有“可以更多怀着对家乡父老的感情”这样的考虑,因为王君算是“回家”了。
与省长任免时一般只是中组部副部长到场的惯例不同,在任免现场的,还有中组部部长李源潮和监察部部长马馼。
王当时表态说,要把“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把安全发展的理念贯穿渗透到经济社会发展的全过程”。
第二天,山西安全生产座谈会连夜召开,此后的半个月里,类似的会议王君召开了5次。“明摆着的,他的压力很大。”一位山西的厅级官员对本报记者说。
刚开始,王君只能用一些传统手法,比如对山西全省矿山企业安全生产进行为期12天的专项督查,督查报告后来被全部公开,问题惊人。而在一些重点区域,当地政府对拟关闭煤矿实行24小时死看硬守。
几天前,身为安监总局局长的王君刚刚斥责了不负责任的山西官员,而现在,他成为这个省份的领导者。很明显,王君是焦虑的,他要求山西官员对待安全问题,“要清醒、清醒、再清醒,过细、过细、再过细,扎实、扎实、再扎实。”随后的10月份,他在全省范围内又发动了为期一年的安全生产隐患大排查。“他有机会都会讲安全生产,无论大会小会,几乎是学生做功课的态度。”上述省府官员说。
王君强调说,“抓经济发展是政绩,抓安全生产也是政绩”,为此修改新的考核标准,把安全发展目标作为“一触即死”的“高压线”。
他也发动了一场名为“山西省集中开展煤焦领域反腐败专项斗争”的清查活动,而他在事故责任处理中也将企业主和地方官员绑在了一个“战车”上,推行“ 两个主体责任”制度。在临汾,发生10人以上矿难书记县长将被撤职。而山西另外的新规定是,举报矿难,最高可获5万元的奖励,这看起来更像一场“人民战争 ”。
与之前不同,煤炭专家出身的王君,有很明显的“技术派风格”。山西省政府的相关官员说,他下去调研都是问很细致的问题,包括设备、操作等繁琐层面。而王君领导下出台的相关检查制度,技术细节详细之至。知情人说,王君曾斥责某地事故责任者,大意说“犯错不要犯得技术含量太低”。
出身科班的王君对专家显然是信任的。从11月开始,王君决定为各市和所有产煤县选配市、县(市、区)长的“安全助理”,他们都是煤矿行业中的安全专家。知情人说,这些人都是请专家出题,王君亲自审核的。
他在年初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说,“人的生命最为宝贵”,而《山西省人民政府关于2009年安全生产工作的意见》中专门提出,专项整治“宁严毋宽,宁紧毋松”。
事实上,王君不能说不兢兢业业。作为曾经的煤矿通风区技术员,王对通风和瓦斯尤为看重,相关谈话散见于各种记录。而南方周末记者了解的是,甚至在事发前两天的2月20日,山西煤监局太原分局已经准备对辖区各矿井开展“瓦斯治理”重点监察活动,首先就是对屯兰矿所属的西山煤电集团各矿井进行监察,速度是一天一座矿井。
两天后,屯兰矿发生瓦斯爆炸。安监总局官员说,屯兰矿“采区通风管理不到位,瓦斯治理不彻底”。山西当地官员事后曾对本报记者不无感慨地说,山西是“尽人事听天命”。
重压下的官场逻辑
一些山西官员难掩沮丧,“在监管行政手段上,能用的几乎到头了。”上述山西省府官员说。
几年来,山西针对官员在安全生产上的各种问责风暴一直未停。最典型的则是山西临汾,从黑砖窑到洪洞矿难,市县领导多有落马。临汾某县县长甚至说在山西为官“已属高危行业”,搞不好就要锒铛入狱。
在山西,各种“排查”和“专项整治”有时几乎可以续接不断。“安全方面压力太大了,在一些地方,官员都不想分管,往往是最新被提拔的官员分管安全。”上述厅级官员说。现在山西的制度是“问责前置”,就是就算没发生事故,但是如果查出有隐患,一样要处理。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山西某产煤大市的市委书记说自己“每天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一个是安全,一个是信访,这都是可以处理干部的,谁敢不重视?”
重压之下,一些固有逻辑也发生变化。此前在山西,地方官员都喜欢在产煤的市县,因为这样财政收入丰裕。而现在,一些产煤市县的官员开始羡慕无煤市县的同僚,至少无天天担心矿难之虞。
“尤其是年轻的或者前程比较‘远大’的干部。现在不是发生事故找个理由就可以搪塞的时代了。严抓安全生产可能会影响当地的GDP,但是就算因此升迁慢些,至少比退步甚至被拿下强。”
此前的外界担心,关停一些小煤矿是否山西大多数官员的想法,但本报记者采访的相关官员说,大家的看法“真是一致的”。
“我们开始意识到煤矿对于山西来说没有原先认为的那么多好处。我们在煤炭开采上的各种成本,包括安全成本和生态成本已经到了极限,这么高的付出,实际上我们是吃亏的。”
而对地方官员来说,在目前煤炭价格猛跌的情况下,安全事故导致的政治风险和该地区能获得的经济利益也并不对称。
没有人不期望打破矿难痼疾。事实上,山西在“十一五”期间布局了很多大的发展思路,但是发展进程屡次被爆发的严重矿难打断,痼疾难除的矿难已经成为山西发展一个重要的牵制因素。“你不可能老换人,从这个省长到那个省长光认人都要几个月,山西对这种动荡已经不堪承受。”上述官员说。
山西目前的一个思路是,通过大型煤矿企业兼并重组中小煤矿,关小建大,提高煤矿安全保障程度。这种“国进民退”的形式,被认为有利于煤炭安全生产和山西煤炭企业在定价上的话语权。
事实上,对于王君来说,目前的大环境要好于前几年。一个重要的背景就是煤炭价格的下降,这对山西的经济虽然有影响,但也减少了王君对山西煤企重组和安全整治的阻力。
最新的数据显示,山西去年“煤炭生产百万吨死亡率”为0.47,比上年剧降37%。
此前的5个月中,尤其是年关产煤高峰时,除发生几起死亡人数在10人以下的矿难事故外,山西几乎没有发生特大矿难事故,除了高压治理以及很多煤矿的关停外,国有大矿自身的减产,也是原因之一。
毫无悬念的是,治理矿难顽疾,还需要给王君更多的时间。这位省长曾说自己“宁听骂声,不听哭声”,而公众关心的是,这位当众哽咽的省长,此后能否再也没有因此而哭的机会。
(孙维晨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