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中国判例
郭瑞民市长 冬天里吹来刺骨风寒
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15-01-19 17:02:30 点击次数: 0
摘            要:  
       这是何正果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里,和父亲相距最近的几分钟:不过一公里。3点09分,中医院妇产科的护士报了警,老城派出所的民警三分钟赶到医院,在走廊的椅子上发现了“嫌疑人”何正果:护士看见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推婴儿室的门,以为他是偷小孩的。
简介:

郭瑞民市长  冬天里吹来刺骨风寒

——走失在信阳的“无名氏”
一个孩子是怎么失去生命和名字的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张瑞

发自:河南信阳2015-01-09 08:38:20   

 
编者按:17岁患病少年何正果,走失在河南信阳。父母、网民、本地市民、当地媒体纷纷介入全城寻人。但九天后,人们却在殡仪馆找到了少年,他已经成了一盒骨灰,被登记为无名氏。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派出所、救助站、精神病院,这些原本应该让他活下来的地方,却一步步伴随着他,看他失去了生命和名字。

“他要走你们就让他走啊。”后来,苏美华哭着说,要是儿子当时跑掉了就好了。救助站的解释是,虽然是自愿救助,但何正果是警察送来的,让他跑掉,他们怕担不了责。

“这可能永远是一个迷。”信阳市公安局对何正果的死因进行了调查,公安局局长陈洪杰向何正果的父母如是坦言。

“接下来的监控视频,孩子的母亲是不是就不要看了。”

信阳市公安局负责视频侦查的技术人员按下暂停,转过身来,小心地对来自湖南新化的苏美华说。视频里,时间暂停在2014年12月9日的清晨六点半,地点是河南信阳市精神病院的一号病房。画面里,苏美华17岁的儿子何正果,身上裹着被子,头埋在枕头下,侧躺着,睡熟了的样子。

苏美华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没听明白,一秒钟,她将身子扭向椅背,全身却颤了起来。12月9日的清晨,时间继续。起床的人越来越多,一个拿着杯子的精神病人站在了何正果的床尾,似乎是好奇他的毫无动静,用手推了推他的脚,看他没有反应,就焦躁起来,提起何正果的左脚脚踝,一把将他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像是一具被打翻的木偶,何正果歪斜着,仰面躺着,一只手从胸口滑了下来。这位被登记为“无名氏”的少年已经离开了人世。

离不开水的病人

“赔偿有几种方式,一种是走法律途径,一种是调解。如果是进法庭,那就要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走失也是一个环节啊,何正果是未成年人,何文同志也是有责任的。如果是调解,就可以忽略。”何正果死亡半个月后,信阳市民政局局长邹洪邀请何正果的父母来信阳商量善后。

何文是何正果的父亲。12月4日上午,从北京开往湖南老家的火车上,他记得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和他打哈哈,“爸,十点半的时候给我一根烟抽呗。”

17岁的何正果被检查出患有生殖细胞瘤和尿崩症。这一年,为了看病,何文带着儿子去了十次北京,辗转病床间。二十三次放疗、两次化疗后,病情有了好转,医生同意他们出院,一个月后再来。出院当晚,他们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上车前,他给儿子买了一大桶纯净水和两包红塔山。何正果的病症之一是嗜水,需要经常喝水。由于治病退了学,除了在家就是医院,见的人要么医生要么病友,何文说儿子心里烦躁,喜欢上了抽烟,他没有阻止,在北京的医院里,父子俩常常躲在厕所吞云吐雾。

到信阳的时候,是4日的早上8点20分,何文看了一眼站牌,又睡了过去,等他醒来,车开了,儿子却不见了。事后调看的火车站监控视频显示,早上9点11分,何正果出现在信阳火车站的出站口,混杂在一堆挑着大包小包的出站客中。他穿着深绿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顶迷彩帽,这既是为了御寒,也是因为化疗后,他的头发刚长出来没多少。

如今,已经很难明白何正果为何会在信阳下车。可能是一时起意想透透气,错过了开车时间;可能是想趁父亲睡着出来抽根烟,没有及时赶回;也可能是想好了要离家出走。“得了病孩子心里也有压力。”何文说,让他懊悔的是,他没有发现一点儿征兆。

在火车站的监控视频里,何正果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出站前,他用手压了一下帽檐。他没有直接进入站前广场,而是向右转。那里有一块指示牌,显示厕所的位置,他的病让他嗜水,频繁上厕所。

后来,这一天中,人们看见何正果的地方,总离不开厕所和水源。在沃尔玛超市的卫生间外,一个当地人看见了他,他坐在休息的椅子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是得了很重的病”。

超市离火车站不足三百米,这时是下午四点半,一整个白天,何正果没有走出多远。超市的旁边就是小吃街,但他没钱,只有一个没有电话卡的手机。后来,他似乎决定沿着马路朝前走,他走得很慢,在路口右转。一家KTV的迎宾看见了他,何正果走上前,问能不能用下厕所。

再往前,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离信阳市中医院就不远了。在不短的一段时光里,医院是他最熟悉的环境,而且,门口的指示牌上写着,“内有厕所,对外开放。”何正果出现在中医院的时候,是12月5日凌晨3点。这时,何文已经赶回了信阳,他在车站看了监控视频,确定儿子在信阳下车后,就去车站派出所报了警。这个时候,他正在火车站前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希冀能看见儿子。

这是何正果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里,和父亲相距最近的几分钟:不过一公里。3点09分,中医院妇产科的护士报了警,老城派出所的民警三分钟赶到医院,在走廊的椅子上发现了“嫌疑人”何正果:护士看见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推婴儿室的门,以为他是偷小孩的。

“他要走你们就让他走啊”

赶到中医院的民警,是信阳市老城派出所的田圣保。在一份事后的报告中,他说当时他们排除了何正果偷婴儿的嫌疑,带回派出所后,何正果说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贯,但没有提供有效的父母联系方式。

“他只是找我要水喝,把我热水瓶里的水喝了一大半。”田圣保说,当时他还让何正果写了身份证号,但他写得不对,没有查出结果。但后来,他也告诉何正果的母亲苏美华,写有这个错误的身份证号的纸片,被他弄丢了。

5日凌晨3点43分,田圣保将何正果送到了信阳市救助站。“说句实话,警察将何正果送到救助站来,我们是可以不收的。我们救助的是流浪乞讨人员,他不是,他是走失人员。严格讲,何正果我们不应该接。”信阳市民政局副局长胡海峰说,当晚,他们接收这个小孩,也是出于好心。

一位当地民警称,原来也出现过警察将流浪乞讨人员送到救助站,最后死亡的事情。政府回过头来追究警察的责任,让他们很不服气,“错误主要在救助站”。

但信阳市民政局也有自己的说法。胡海峰称,按照国务院2011年关于流浪乞讨人员救助制度建设的规定,公安机关要在救助保护机构建立警务室,派驻民警。

“如果我们那里有个警务室,何正果到我们那,首先警务室介入,查信息,就可能不会出现后面的情况。”胡海峰说,在救助站,警务室的门牌他们都配好了,但里面的桌子积了一层灰。市督查室督查了两次,公安局根本不理睬。

而胡海峰口中,那个不把民政局放在眼里的强势公安局原局长李长根,在何正果死前一个月,已经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调查。

何正果进入救助站休息室的时候,是凌晨4点,里面摆了六张铁架床,四张床上都睡了人,另一张上堆着两个大包。唯一空着的床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何正果在床上发现了一件红色的绒衣,他想问问这是谁的,但被吵醒的人都有些气急败坏。他站在自己的床前,没有躺下,站着发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腐烂的气味,夜风让室温降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所有人都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何文说,他的儿子很爱干净,洗手都要洗两次。所以,何正果没有盖被子,他将双手插在兜里,坐在床上,睡着了。

5日早上7点42分,就发生了第一次冲突。救助站的值班室有饮水机,监控录像里,何正果来到门口,看见一个受助人员在里面接水,他也想进来。值班人员伸出手,将他拦在门外。僵持了一会儿,何正果突然发力,冲到了饮水机前,这引发了激烈的冲突,一个受助人员从门外拖住何正果的衣领,将他往外拉,何正果抱着饮水机不松手,和水桶一起倒在了地上。屋里的人也赶来帮忙,用力掰开何正果的手指。但何正果不肯松手,在一旁看着的值班人员,便抬手打了一下他的头。最终,何正果被拖出门外,在地上打了个滚。

25分钟后,何正果试图逃跑。他冲向铁门,跑出了救助站。但一个工作人员正好站在门外,堵住了路,四个受助人员被叫了来,将他反剪双手押了回去。

“他要走你们就让他走啊。”后来,苏美华哭着说,要是儿子当时跑掉了就好了。救助站的解释是,虽然是自愿救助,但何正果是警察送来的,让他跑掉,他们怕担不了责。

何正果的帽子,就是在这时弄丢的。

一个小时后,另一件事,让救助站认定何正果袭击了工作人员。一个清洁工进入房间打扫卫生,何正果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似乎想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什么,清洁工打了一下他的手,何正果便顺势坐在床上,放弃了行动。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因为频繁喝水的缘故,何正果一直随身带一个接水的塑料瓶,但这时,瓶子不见了,他怀疑是清洁工将他的塑料瓶收了起来。

于是,工作人员判断,何正果“精神异常,有狂躁举止”,于是在上午11点,将他送往了信阳市精神病院。
 

一个接一个“失误”

何文的寻找只能用失败来形容。

他又一次和儿子失之交臂。5日这一天,旅店老板娘告诉他,信阳市只有一个救助站,他应该去那里看看。但何文决定先去派出所报案。他打印了儿子的照片,在背面写上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送往附近的四个派出所。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去稍远一点的老城派出所,而这个将他的儿子送往救助站的派出所,也没有将这一信息上报指挥中心。第二天,何文去了救助站。两个值班人员,一个在睡觉,一个说,今天是周六,要等周一才能核实。他拿出儿子的照片,照片里的何正果,穿着和送往救助站时一样的衣服,值班人员说,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实际上,这时,他的儿子已经在精神病院过了一天。

精神病院的生活非常规律。一道铁门将精神病区隔绝成封闭的环境。早上6点,病人起床,然后集体进餐,集体活动,集体服药,集体睡觉。送来精神病院时,何正果的身上沾有大小便,他换上了病号服,成人的病号服对他来说太大了,走路时,他不得不一手提着裤子。监控录像里,精神病院中的何正果,显得紧张而戒备。他没有人可以说话,也不大吃东西。

他的父亲在救助站寻找他的这一天,精神病院对何正果进行了常规的检查。除了发现他的身体虚弱外,主治医生王有斌诊断他患有疑似情感性精神障碍,安排服用小剂量的精神类药物。

何文坚决否认儿子的精神有问题,出院报告中,何正果被认为“神志清楚”,符合出院条件。“何正果交流没有问题,他的病灶可能让他有些冲动。”北京普仁医院陈雅静医生是何正果的主治医生,她说化疗带来的后果,除了身体比较虚弱,就是白细胞可能减少。

而信阳市精神病院让何正果服用的治疗情感性精神障碍的药物,盐酸丁螺环酮片,则是一种在病人白细胞减少时,需要谨慎使用的药物。

“我们不知道小孩的病史,他也没有说。”信阳市精神病院副院长周刚柱说,当他们发现何正果出现低烧时,还给他做了胸片检查。12月8日晚上,何正果上床睡觉前,还让护士帮他接了水喝。凌晨4点26分,他的腿在被子里弓了起来,胳膊摆了几下,而后便静止,没有动过了。

到底什么造成了何正果的死亡,可能永远也弄不清了。在死亡的第二天,他的遗体被火化。而骨灰,是没法检验的。“这可能永远是一个谜。”信阳市公安局对何正果的死因进行了调查,公安局局长陈洪杰向何正果的父母如是坦言。

“命里没有救星”

12月10日,何正果的母亲苏美华在信阳贴吧上发帖,寻求帮助。她觉得孩子的父亲用错了方法,只有发动热心人,才可能找到自己的儿子。

事情的发展证实了她的判断。她的求助帖,在信阳最大的本地论坛上引发了回帖的狂潮。评论、转发、顶贴,贴吧吧主高攀发现,许多长期潜水的用户都开始发声,号召要帮忙寻找。他给苏美华打电话,告诉她,他们要组织志愿者全城寻找。

正能量澎湃勃发,一切似乎都光明起来,当天,就有人回帖,称曾见到过何正果。

苏美华随即赶赴信阳。她和几个志愿者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散发寻人启事,寻找目击者,动员志愿者。

每一项工作都富有成效。

11日晚上,他们打印了三百份寻人启事,第二天则是八百份。苏美华和高攀,每天都会接到十几个电话,向他们报告何正果可能的行踪,人们还看见他走在国道上,坐在花坛边,以及进商店买洗头膏。

许多的志愿者加入进来,本地的摩托车协会,义工组织,与何正果同样年纪的高中生,有人通知了本地的邮政员和城管,让他们时时注意。甚至,一个工厂的小老板,还给员工们放了假,专心找人。

12月13日,早上8点,苏美华接到了一个电话,信阳市中医院,当天报警的护士看到了寻人启事,告诉她,小孩早就被派出所带走了。

苏美华赶到了老城派出所,田圣保承认是自己将何正果送往救助站的。他于是开车送苏美华过去。一路上,田圣保都没想到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他向苏美华说,他今天本来休息,接了她的电话专门赶来。

到了救助站,田圣保出示了警官证,让值班人员拿来值班记录本,翻到5日那天,看到何正果的名字被错写成“何正国”,已经被送往了精神病院。

这时,高攀和几个志愿者也赶了来,大家便一起赶去精神病院。在值班室,护士同样告诉他们,没有收到一个叫“何正果”的孩子。如果他们不相信,收治的精神病人都在五楼病区,可以去找。他们于是上了五楼。

在第二道铁门之后,一间大房子里,病人们贴着墙,站成一排,目光游移。苏美华、田圣保和高攀被几个男护士保护在中间,匆匆看了一圈:只有精神病人,没有她的儿子。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是如何熬下去的。他们只好又下去一楼,请求值班护士再找找记录。翻了三个记录本,护士告诉他们,真的没有收过一个叫“何正果”的孩子。12月5日这天,只收过一个精神病人,他的名字是“无名氏”。

护士告诉她,“无名氏”的主治医生叫王有斌。来到他的办公室,苏美华还没有拿出何正果的照片,王有斌便点点头,承认“我们是收了你的孩子”。高攀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们在五楼病区和护士交涉时,王有斌便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我的崽哪去了?”苏美华急急地问。王有斌却开始告诉她,他们对何正果进行了恰当的检查,护士们还给他买了牛奶。“我崽呢?”这不是她想听到的,苏美华突然觉得不妙。

“小孩猝死了。”后来,高攀打了电话,让志愿者不要再找了,但原因却一时讲不出口。为什么何正果的名字变成了“无名氏”,调查显示,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在精神病院的登记表上,将何正果描述为“我站一流浪无名氏”。

何正果的遗体在死亡第二天就被火化,而没有遵循公示一个月的规定。胡海峰承认这是重大的失职,但也强调,在公示一月的新规没有出现之前,对于无名氏的遗体处理,确实是尽快火化。

何正果死亡十天后,信阳市公安局出具了调查报告,作出了两点结论:何正果在信阳活动期间,未受到殴打及其他暴力侵害;信阳市精神病医院未有明显过错。

“可能是孩子命里没有救星吧。”何文这么说,用来解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