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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由: 审理法院:
发布时间: 2017-12-21 17:59:16 点击次数: 0
摘            要:  
       伊利诺伊大学周边的街道、餐馆及加油站,沿途到处都贴着寻人海报。海报中,章莹颖穿着黑色T恤,梳着齐肩短发,背着双肩包,站在大树前,倾斜着头,笑得很灿烂。
简介:
克里斯滕森    狼心狗肺的杀人恶魔



2017-12-21 02:25:14 来源: 新京报(北京)

 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附近的一间公寓里,章荣高看到一辆还没组装成型的自行车。

是女儿章莹颖的。“她高中时就每天骑车上学,到美国留学后也买了一辆,想着出行会方便很多。”他心疼女儿,如果不是太忙,有时间组装好的话,可能也不会着急赶路,上了那辆黑车。

当地时间6月9日。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做国际访问学者的章莹颖,为省房租想换成四人合租房,约了下午两点签订租房合同。但她走反了方向,未能赶上公交。随后,一辆土星牌黑色轿车经过,二人交谈了20多秒,她坐上副驾驶。轿车向北驶离,人也随之失联。

开车的是同校的物理系助教克里斯滕森。检方以绑架致死罪起诉,但四次庭审,他始终拒绝认罪,对章莹颖的下落也只字不提。
从6月17日到11月13日,章荣高和家人在一万公里外的美国呆了150天。警察局、事发地、山上、湖边……他们收到上百条关于莹颖下落的线索,但一条都不对。
女儿找不到,嫌疑人什么也不说,妻子病情加重,案件审判延期,本打算“不找到莹颖,就不离开美国”的一家人,抵不过这些沉重的事实,回来了。
“不忍心把她的东西带回来”

一连数日,天都阴着。闽北山区的冬季到了,空气中聚集的水汽几近饱和,又潮又冷。
“整个脑子想的都是莹颖。警察找不到,坏人也不说,我的女儿到底在哪里啊?”11月24日下午,福建南平市建阳区,叶丽凤眼眶凹陷,眼周发黑,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坐在客厅木质的沙发里,左手边茶几上,放着个很新的微波炉——是女儿章莹颖买的。
今年6月9日,在美访问学者章莹颖外出办事途中,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后失联,至今下落不明。
在美国寻找女儿的这一路,叶丽凤瘦了20多斤。原本腰就不好,又落下心脏疼的毛病,面对巨额医药费及审判延期的现实,无奈之下,11月14日一家人回了国。
回国后,叶丽凤一直在家养病。11月24日这天,女儿的男友侯宵霖带她出去散心,看到路上一个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她又伤心起来,回了家。
章荣高觉得,“既然回来了,日子还要过下去”。他回到单位继续开车,每月工资两千出头。本想着让自己忙碌起来,但领导考虑他刚从美国回来,时差及精神状态都需要调整,开车这种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暂时没有安排。

150天里,章莹颖在美国失联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小城。
来家里探望的亲友不少。“莹颖不认识他(嫌疑人)”;“在等车的时候被盯上”;“他(嫌疑人)不说把我女儿藏哪里了,美国警方也还在找”;“目前的情况就是,还没有找到。”至于其他,章荣高不愿细说。

家里没有章莹颖专门的房间。高考前她一直住的小阁楼,里面东西大多因天气潮湿而发霉。
回国前,老两口把女儿在美国公寓的东西,日常衣物、生活用品、写着功课计划的黑板,还有没来得及组装的自行车,都整理好寄放在当地一个志愿者家里。“女儿还没找到,不忍心把她的东西带回来。”

“文盲老爹”和“状元女儿”
章荣高更愿意讲女儿小时候的事情。只要一提起,总有夸不完的话。
他打小生活在农村,初中都没上完,“相当于小学文凭。”这个开了半辈子车的“文盲老爹”,年轻时候跑过东北,一去就是2天3夜。但也没赚过什么钱,收入只够家里过得去。

平时太忙,儿女的生活、学习都是妻子在照顾。好在女儿争气,成绩一直都很好,每次想起这些,他都觉得日子有奔头。
章荣高记得,女儿念初二时,学校开家长会,其他家长都抱怨,总换老师孩子英语成绩不好。结果老师反问,为什么章莹颖英语成绩能得全校第一名?
“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她真的是靠自己。”他说,自己从没辅导过女儿的作业,也没有过问过成绩。不是不关心,而是学习方面的问题,真的不懂。
因为高考语文成绩好,章莹颖还上了电视。节目播了一星期,章荣高就守着看了一星期。

高中毕业后,“状元女儿”考到中山大学读书,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深圳研究院,在中国科学院客座学习一年,又去了美国做访问学者。
章荣高觉得,女儿带给自己的这份自豪和骄傲,是最大的孝顺。“钱虽然挣得不多,但能省的都省下来,留给女儿,支持她做想做的事情。读研,出国,都随她。”

但这些话,自从出事后,他从未在妻子面前提起——之前女儿去美国,妻子是唯一不太支持的,就是怕不安全。
章荣高不会用微信,平时都是妻子跟女儿联系,隔一两天就问下那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即使收到“我没事,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复,二人还是忍不住牵挂。
如今,聊天记录中女儿发的语音,叶丽凤经常打开,一遍遍听,“听得快疯掉了。”每当看到跟莹颖同龄的女孩子,她会控制不住情绪,哭着埋怨女儿“为什么要出国”、“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去工作?!”
离女儿最近的一次
伊利诺伊大学周边的街道、餐馆及加油站,沿途到处都贴着寻人海报。海报中,章莹颖穿着黑色T恤,梳着齐肩短发,背着双肩包,站在大树前,倾斜着头,笑得很灿烂。

“我在同一天,见过这女孩3次,跟海报上的相似度100%。”7月初,住在塞勒姆小镇的格雷琴·道格拉斯(Gretchen Douglas)一眼“认出”这个女孩,“她曾尝试从书包里拿出珠宝,向我推销售卖。”
女儿乘上那辆黑车,可能不是被绑架,只是身上的钱花光了,没办法回来。“她到美国才一个多月,工作很忙,很多人和地方都不认识。”章荣高松了一口气。
他赶快去这个120公里外的小镇寻找女儿。一位开车接送章莹颖家人的志愿者记得,他们在车里很安静,一路上都没人提章莹颖。
两辆车,开了两三个小时,他们在小镇走访了一家又一家。终于,章荣高在一家银行的监控视频中,看到了格雷琴口中的“莹颖”。

“完全不一样,个子155cm左右,比莹颖矮,是日本人。可能在外国人看来,长得都一样。”失落之余,章荣高尝试用“自己也常分不清美国人长相”,去理解这场误会。
这是他“离女儿最近的一次”。有关章莹颖下落的线索,他们收到上百条。大多是开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的小镇,有时是位于芝加哥的加油站、便利店,甚至是俄罗斯、西伯利亚等地。

除去实在不靠谱的线索,其余的每一个,他们都像第一次一样,尽力去找。“说不定,哪次就对了。”章荣高觉得。但是任何一个线索都是一丝希望!家人们只能在已知的范畴内争取每一个可能,而无法眼睁睁看着而不去行动。

但每一次,都不对。
警察局、莹颖生活的公寓、工作的科研场所、上了黑色轿车的地方……此前连火车都不知道怎么坐的章荣高,记不清美国长长的地名和具体方位,“山上、湖边,东南西北都去了,就是没有找到。”

有时半夜睡不着,章荣高想出去走走。路上没什么人,走老远也碰不上一户人家。他在黑着灯的街上,总觉得不安全,要走丢。
他也会想家。那个邻里邻居墙都贴在一起的小城,出门就是一排排的饭店、水果店、商铺,孩子们在胡同里跑来跑去,打麻将的、叫卖的、寒暄的声音,多热闹啊。但女儿总嫌吵,她搬到小阁楼看书,她学习多好呀,还来了美国。

与嫌疑人的四次见面
“我们坐在他的侧面,盯着他,但他不看我们。”章荣高回忆第一次见到涉嫌绑架女儿的人,想要让他讲出到底把人藏在哪里,承认自己的罪行,“但他根本不承认”。
这天是7月3日,据芝加哥当地媒体News Gazette报道,嫌疑人克里斯滕森穿着橙色连体裤,在持续10分钟的聆讯中,他一言未发。
而自从6月30日被警方逮捕后,他便一直处于监禁状态,保释申请未获准许。

克里斯滕森被逮捕的前一天,伊利诺伊大学举办了“祈祷章莹颖平安返家”祈福会,他还曾现身其中。
祈福会上,章荣高走在队伍的前面,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低着头,表情凝重。
克里斯滕森就站在章莹颖家人的身后,直线距离不到百米,他穿着黑色T恤,留着胡子——检方表示,嫌疑人是为了寻找下一个绑架目标。在另一张现场照片中,他还牵着一名女子走在人群中,面露微笑。

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里,28岁的克里斯滕森大多都是笑着的。他只比章莹颖大一岁,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做物理系助教,并在执教的每个学期都获得“最佳助教”的称号。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以及一个以他为傲的母亲。
章荣高和叶丽凤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女儿,更何况两个人根本不认识。

“我没见过他的家人,但他的母亲也是母亲。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一定也是痛苦的。我想乞求她,请她告诉我,我的女儿到底在哪里。”叶丽凤说,那时自己还抱有希望,他们可能会说出女儿的下落。

4次庭审中,检方提供证据证明,克里斯滕森此前便开始监视章莹颖,称其是“理想受害者的特征”。在被监听的录音中,他还描述把章莹颖带回公寓时,她如何抗争。
但克里斯滕森坚持做无罪辩护,对于检方以绑架致死罪的起诉,也拒绝认罪。
在法庭上,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和情绪,就坐在那里,或是往前看,或是低头看自己手或脚的位置。
女儿找不到,审判一次次延期,起初还抱着“你不说我们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心态的叶丽凤,一度想“判他死刑”,“他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她在第四次开庭见到嫌疑人时,他一如往常低着头。那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愤怒、委屈、无助和煎熬,失控地一遍遍大喊:“把我女儿还给我!”
“女儿到底在哪里?”

刚去美国寻找女儿时,建阳正是吃杨梅和山菇的好时候,乡下的橘子山刚开始挂果儿。如今,橘子、柚子已经摘了,留着空空的枝干和叶子。
叶丽凤宁愿女儿甘于现状,待在这座小城,守在自己身边,“只要人平平安安的”。
章荣高依旧与美国警方保持联系,每天询问女儿的下落。“他们也还在找,我们不会放弃,一直找,找到为止。”他说,案子还没结束,美国那边一旦有通知时,肯定还会再去。
如今,能说得上与美国的联系,就是一个随身听了。

这是美国一位基督徒送的。对方曾带他们去做礼拜,并告知,“你祷告一句更有用,顶别人一百句、一千句。”11月26日,星期日。积了多日的雨,终于开始下了。但也只是零星,不见有变大的趋势。

前一天下午就没吃饭的叶丽凤,一直躺在床上。这天早上7点多,她起床收拾,准备和丈夫出门。两人相互提醒着别落下东西,钱、钥匙、随身听……山城不大,摩托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这是他们第二次去教堂,帮忙洗菜、做饭,然后礼拜。并试着通过这种新的寄托希望的方式,祈求早点找到女儿。

8点10分,“就在前面,不远了。”章荣高在山腰的一个商店门口把车停好,然后打开随身听,放着歌,跟在人群后面,和妻子顺着坡往教堂方向走。
随身听是白色的,舒缓庄严的美音漫过树木、山坡和商店。放的什么歌,老两口不知道,也听不懂。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研究植物光合作用的章莹颖,在秋季就要开始博士课程了。
纵使警方提供女儿遇害的一些证据,但没有找到人,叶丽凤还是无法接受。她相信女儿还活着,只不过是被藏在某个角落,自己没找到而已。

叶丽凤记得,8月份的美国伊利诺伊州,玉米还没有收割,比人还高的秸秆长疯了一样,须根紧紧抓着土地。大片大片的农场,一眼望不到头。
她想着,女儿到底在哪里呢?警方说她已经死了,但尸体呢,会不会被埋起来了?如果是埋在这样的玉米地,难道把它们都拔起来吗?

回国时,那块玉米地已经收割了,望不到头的秸秆变成了平地。叶丽凤隐隐觉得有了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陷入绝望:“如果莹颖被埋在这里,应该好找了吧?但她到底在哪里,还是找不到。”

A16-1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潘佳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