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市长 谁在担心海豹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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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高科市长 谁在担心海豹的栖息地
——一个动物保护明星的陨落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杨猛
2015-06-11 15:51:58
他为保护一种珍贵、聪明而又胆小的海兽，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因此成名。然而，就在这一过程中，他卷入了敲诈勒索和职务侵占两个罪名，锒铛入狱。是不白之冤还是罪有应得，法律仍未给出最终结论。
在他身陷囹圄的这段时间里，他担任会长的动物保护协会全面瘫痪，工作陷入停滞。这个因他一人之力而兴旺发达，拥有3000余名会员的NGO，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2015年5月28日上午10点，52岁的田继光戴着手铐脚镣出现在法庭的时候，旁听席上的家人和昔日同事发出一阵唏嘘。他明显老了，眼神里的锐气都磨没了。
作为曾经名噪一时的民间环保人士，田继光因保护斑海豹扬名，亦因此而折翼。2013年春天，作为辽宁省盘锦市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会长的他，连续在网上曝光辽河油田作业污染、威胁斑海豹栖息地，被警方以涉嫌“敲诈勒索”逮捕，后又被指控“职务侵占”。
县法院两罪并罚，一审判处田继光有期徒刑12年。二审，盘锦市中级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胶着之间，他在看守所已经度过了19个月，前景仍不明朗。这一天，是质证他检举的一起杀人案。这是他的一次自救行动。
这19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被捕一个月后，母亲去世，消息至今瞒着他；另一件事实可能更让他痛心：他一手创立的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完全陷入瘫痪。
守护者的崛起
位于辽河入渤海处的盘锦，因湿地和稻米闻名,演绎着许多个急速扩张的中国三四线城市都在经历的相似故事：城市版图一再扩大、自然资源遭蚕食，曾经空阔的天际线被高楼改变。
因为咸淡水交汇的关系，这座城市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斑海豹的栖息地。一位渔民回忆，上世纪90年代他们出渔，能碰到大批的“小黑脑瓜”直撞船帮。斑海豹是一种颇具灵性的动物，拥有3-4岁儿童的智商，可以聪明地从布好的渔网里叼走大鱼而不触网。那时，盘锦的海边少有人烟。
海洋动物研究者通过在斑海豹身上安装的卫星定位仪，还原了它们的洄游路线，证实它们是唯一在中国海域内繁殖的鳍足类动物。每年11月，斑海豹从韩国白翎岛游到盘锦辽河口，次年1月在冰排上产下小海豹，4月的时候再游去韩国，如此周而复始。某种意义上，这里是斑海豹真正的家。
十几年间，人和斑海豹相安无事的均衡被打破了。芦苇荡被车轮碾出道路，油田在这里作业，陆上的油采完了，钻井竖到了海里。后来，旅游景区的牌子竖立起来。海产养殖场也多了。同时，渔民的收获减少了，经常发现捕鱼的笼子沾满了油污，以及因为污染死亡的鱼群。
斑海豹是一种敏感、胆小的动物。仅仅是人类活动的噪声，就会使它无声地用脚投票。本世纪以来，它的上岸栖息地从以前的小道子、六道沟一路退避到了约4公里外的三道沟，这里已经是辽河入海口的最前沿，退无可退。更不用说人类的滥捕滥杀，已经使它的数量由上世纪30年代的7000多只，下降到现在的2000只左右。
本世纪以来，一些盘锦市民开始关心起斑海豹。在他们眼中，关心这种与本地有着特殊关联的动物，是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双重救赎。
田继光就是其中之一。家人讲述，田继光大约在2007年开始介入斑海豹的保护。彼时，他经营着一家名为新思维的广告公司。
田继光出身自一个渔业家庭。父亲曾任盘山县水产局局长，弟弟田继辉在盘山县海洋与渔业局做副局长，正好分管保护斑海豹的渔政所，于是介绍田继光为斑海豹做些广告宣传。“我哥脑子活，当时就说可否成立一个民间的斑海豹保护团体。”田继辉说。
2007年10月的一天，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成立了。彼时，田继光很注重和政府的关系，邀请了原盘锦副市长和海洋与渔业局局长作名誉会长，接受海洋与渔业局业务领导。田继光很快吸纳了三千名会员。他经常组织会员到街头宣传保护斑海豹、做公益活动，最壮观的一次，曾经招来了省内外约2000名志愿者在红海滩捡拾垃圾，如此大的场面惊动了警察。每年冬天，田继光都会带着志愿者在观测站住下，观测和拍摄斑海豹。
盘锦市在六道沟建了一个斑海豹管护站，救助被渔民打鱼时误捕的斑海豹。站长李兵说，田继光在保护区路边竖立了一个宣传保护斑海豹的大广告牌子，喷上自己的手机号，于是后来渔民发现了斑海豹都直接给田继光打电话而不是找管护站。“我们对宣传这块不在行，主要宣传都是田继光的协会在做。”
从少人问津到成为城市名片，从政府到民间，都认可田继光对斑海豹的宣传做出了贡献。2010年，田继光当选国家海洋局评选的“中国十大海洋人物”，达到了个人名声的顶峰。
2013年，中央电视台来盘锦拍摄斑海豹，这个名为“美丽中国湿地行”的节目，一下子对盘锦“斑海豹之乡”的形象做了极大的推广，也让田继光的民间环保者形象广为人知。同一年，在辽宁举行的第十二届全运会也把斑海豹列为吉祥物。第十二届全运会闭幕后的第35天，田继光被刑事拘留。家人申请取保候审被拒绝。
公路阻击战
田继光很快意识到，只靠宣传救不了斑海豹。在一篇文章中，他写道，“由于海洋的污染，油田的勘探开发，港口建设，滩涂海水养殖业的发展，加上人类的滥捕滥杀，致使斑海豹的数量由曾经的近万只下降到如今的不足2000只。”“斑海豹是先于人类到达辽河湾的，我们在获取能源，追求交通便利，发展自己的同时，必须给这里的原有主人留出足够的生存空间。”
随着影响力的增加，田继光开始介入了一系列公众环保事件。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一起，莫过于2011年，他联合国内众多NGO，迫使盘锦一条已经完成规划的公路改道。
盘锦是辽宁沿海“五点一线”计划建设的重要一点，滨海公路正是这条海岸线的重要一段。田继光偶然发现：这条高等级的沿海道路，要穿越斑海豹核心栖息地。他拍案而起，一边上书政府，一边在网上呼吁“救救斑海豹！”
接下来，北京、成都、福建的众多NGO和人士参与，以“辽宁SOS”的口号声援田继光，引起了蝴蝶效应。如福建的志愿者发动中国青年动物保护联盟两百多个社团的成员，不断向盘锦和辽宁方面寄送明信片，表达反对建设公路、保护斑海豹栖息地的主张。
这起环保事件被称为“百团大战”，被当成一个不同NGO间协作的典型案例。2011年3月30日、6月3日、6月27日，盘锦市政府把规划单位和环保组织叫到一起，连续三次开会商谈。
跟随田继光开过会的志愿者马文君回忆，第一次在盘锦市大洼县交通局讨论了一下午，田继光明确提出道路要上移，避开斑海豹保护区。“田继光用现在的话就是个愤青，语言比较犀利。”马文君说。
经过一番拉锯战，改了三次方案。政府最终决定道路绕过斑海豹栖息地，上移。盘锦市政府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员介绍，滨海路原设计40.7公里，包括一段穿越斑海豹栖息地的大桥。规划改变后，桥位上移18公里绕行，路线增长37公里，造价随之增加1.7亿元。工期延误了三年之久。
明星陨落
田继光被逮捕是在2013年10月16日。
事发前的当年4月，他在微博上曝光辽河油田的钻井距离斑海豹上岸点直线距离只有千米，影响斑海豹产仔。《人民日报》由此发表了报道。6月，田继光又发微博，曝光辽河油田特油公司污水和垃圾污染。但也有志愿者不认可田继光此举，认为他夸大了污染程度。
田继光成功阻止公路建设的先例显然让辽河油田对他有所忌惮。在4月第一次曝光后，双方相约在一间酒店会谈，居中协调的是翟鹏飞，他当时是协助分管副市长工作的政府调研员，也是斑海豹协会的名誉会长。
根据律师对翟鹏飞的调查笔录，会见似乎很顺利。翟鹏飞说：“这个协会经费紧张，政府也不给钱，所以油田能否赞助些经费，当时大家都同意。但在会上没有说给多少钱。”辽河油田以文件的方式，将“赞助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10万元”列入了2013年投资计划。但这个“10万元”是如何出台的，至今成谜。由于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没有发票无法走账，这笔钱并没有付。
在田继光6月第二次曝光油田的污染行为之后，油田同意给田继光买一部高清相机用于拍摄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办公室主任张宇去油田拿到了购买相机的5万余元。这部相机，成为田继光入狱的关键。他曾向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几位副会长说过，“油田赞助了咱们一部相机”。之后的几次斑海豹保护活动，协会都用上了这部相机。
随后，田继光被举报“以曝光为要挟向企业敲诈勒索”。后来的指控中增加了田继光“职务侵占”的内容。认定田继光侵占了46万余元。其中包括用于为会员购买手机、相机、虚开发票套取15万，利用假的租议和白条套取18万等。
在一次退回补充侦查后，大洼县检察院于2014年4月29日起诉了田继光。2014年9月11日，大洼县法院一审判决，田继光敲诈勒索判处5年，职务侵占判处8年，两罪合并判处12年。田继光提出上诉。2014年12月9日，盘锦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田继光的辩护律师倪泽仁提出一个疑点：10万元并不是田继光提出来的，这笔金额是哪个领导拍板敲定的，至今不知道。警方和检察机关的侦查到此都戛然而止。两名油田方面的当事证人都拒绝了出庭。
相比较敲诈勒索，职务侵占的罪名更不容易洗清。田继光的新思维广告公司和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在同一栋楼办公，钱物支出经常两家不分，财务制度混乱。没有固定资产登记，用白条抵账，虚开发票平账的情况很多。
“按大家的说法，这个协会就是田本人的，和他的公司一样。”一位副会长在笔录中说，“我们都不知道斑海豹协会的资金来源、花销及账目。”田继光的姐姐田秋菊是斑海豹协会的兼职会计。她说，前几年没钱的时候，都花田继光的新思维公司账上的钱。
一种估计是，斑海豹协会维持正常的观测、保护、宣传活动，一年的费用在10万元左右。田继光被抓时，斑海豹协会办公室主任兼出纳张宇在接受警方笔录时说：协会的账面上不到1000元。据田家的律师和家人统计：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成立至今，有司法机关审计报告或者有票据、有事实的收入为49万元，实际支出为692257元。不够的支出都是田继光个人的投入。
律师倪泽仁认为，斑海豹协会虚开发票冲抵真实支出系财务处理中的不完善，但是不能认定是田继光个人的侵占。协会多年来一共从社会各界得到49万元的赞助，检察机关指控田继光侵占了46万元，是“极不严肃的”。“已经关押了19个月，不想再拖了。只要是能早点出来，判轻点也认了。”田继光的儿子说。他的自我拯救，前景并不乐观。检方认为，他并非那起杀人案的第一个检举者。
当初一起参与“百团大战”的成都NGO“观鸟会”理事长沈尤说，政府总是希望NGO扮演的角色是建设性的，但是NGO的另一个功能是代表民意进行监督的功能，而这种监督往往触犯利益、激化矛盾。
但没有证据表明，田继光的入狱是受到了打击报复。
斑海豹告急
盘锦市城区的一条陈旧街道，斑海豹协会的办公室位于一栋小楼的四层，现在人去屋空。角落里斑海豹LOGO和画册布满灰尘。因为官网没有续费，服务器已经关掉，志愿者QQ群里，网名“放马大泽中”的田继光的头像已经持续变灰了19个月。
协会因他一人之力建立，一人之力而兴，打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也非常容易受到个人命运的影响，在风险博弈中，陷入顷刻间全面坍塌的局面。因为公章被警方扣押，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无法年检，处于事实上的瘫痪状态。往日的观测、保护等活动也全部停止了。
志愿者骨干们提起田继光，很多人情绪激动。这么多年，环保事业已成为他们的一种精神寄托。在他们眼中，田继光倔强、直率，入狱是因为环境监督。这也是一些NGO人士的担心。
根据辽宁省海洋水产科学研究院的调查，现在每年来辽东湾栖息和繁殖的斑海豹数量仅为2000头，在辽河入海口栖息的仅有100-200头。斑海豹已经无路可退。但田继光的妻子和父亲都表示，等田继光出来后，再也不会支持他从事这个工作了。
盘锦有一个1991年成立的中国最早的动物环保组织——黑嘴鸥保护协会。在成立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时，田继光曾向会长刘德天取经，刘德天告诉他如何注册民间机构，并且提醒：NGO要处理好跟地方政府的关系。“民间组织都是经民政审批，政府同意才能成立，你不跟政府搞好合作能行吗？”刘德天回忆说。
黑嘴鸥协会已经有24年历史，至今运转良好，斑海豹协会只存在了6年，负责人就出了事。在局外人看来，这其中的差异或许就能体现不同的生存之道。后来的事情证明，田继光并没有领会同行的经验。
在看守所里，田继光还是改不了倔强的脾气，偶尔跟管教顶嘴。家人告诉他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现状，他沉默不语。他喂流浪猫，在烟盒上画猫，打发时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跟动物有关的事。
——一个动物保护明星的陨落
作者：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杨猛
2015-06-11 15:51:58
他为保护一种珍贵、聪明而又胆小的海兽，做出了巨大贡献，也因此成名。然而，就在这一过程中，他卷入了敲诈勒索和职务侵占两个罪名，锒铛入狱。是不白之冤还是罪有应得，法律仍未给出最终结论。
在他身陷囹圄的这段时间里，他担任会长的动物保护协会全面瘫痪，工作陷入停滞。这个因他一人之力而兴旺发达，拥有3000余名会员的NGO，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2015年5月28日上午10点，52岁的田继光戴着手铐脚镣出现在法庭的时候，旁听席上的家人和昔日同事发出一阵唏嘘。他明显老了，眼神里的锐气都磨没了。
作为曾经名噪一时的民间环保人士，田继光因保护斑海豹扬名，亦因此而折翼。2013年春天，作为辽宁省盘锦市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会长的他，连续在网上曝光辽河油田作业污染、威胁斑海豹栖息地，被警方以涉嫌“敲诈勒索”逮捕，后又被指控“职务侵占”。
县法院两罪并罚，一审判处田继光有期徒刑12年。二审，盘锦市中级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胶着之间，他在看守所已经度过了19个月，前景仍不明朗。这一天，是质证他检举的一起杀人案。这是他的一次自救行动。
这19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被捕一个月后，母亲去世，消息至今瞒着他；另一件事实可能更让他痛心：他一手创立的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完全陷入瘫痪。
守护者的崛起
位于辽河入渤海处的盘锦，因湿地和稻米闻名,演绎着许多个急速扩张的中国三四线城市都在经历的相似故事：城市版图一再扩大、自然资源遭蚕食，曾经空阔的天际线被高楼改变。
因为咸淡水交汇的关系，这座城市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斑海豹的栖息地。一位渔民回忆，上世纪90年代他们出渔，能碰到大批的“小黑脑瓜”直撞船帮。斑海豹是一种颇具灵性的动物，拥有3-4岁儿童的智商，可以聪明地从布好的渔网里叼走大鱼而不触网。那时，盘锦的海边少有人烟。
海洋动物研究者通过在斑海豹身上安装的卫星定位仪，还原了它们的洄游路线，证实它们是唯一在中国海域内繁殖的鳍足类动物。每年11月，斑海豹从韩国白翎岛游到盘锦辽河口，次年1月在冰排上产下小海豹，4月的时候再游去韩国，如此周而复始。某种意义上，这里是斑海豹真正的家。
十几年间，人和斑海豹相安无事的均衡被打破了。芦苇荡被车轮碾出道路，油田在这里作业，陆上的油采完了，钻井竖到了海里。后来，旅游景区的牌子竖立起来。海产养殖场也多了。同时，渔民的收获减少了，经常发现捕鱼的笼子沾满了油污，以及因为污染死亡的鱼群。
斑海豹是一种敏感、胆小的动物。仅仅是人类活动的噪声，就会使它无声地用脚投票。本世纪以来，它的上岸栖息地从以前的小道子、六道沟一路退避到了约4公里外的三道沟，这里已经是辽河入海口的最前沿，退无可退。更不用说人类的滥捕滥杀，已经使它的数量由上世纪30年代的7000多只，下降到现在的2000只左右。
本世纪以来，一些盘锦市民开始关心起斑海豹。在他们眼中，关心这种与本地有着特殊关联的动物，是对自然和人类本身的双重救赎。
田继光就是其中之一。家人讲述，田继光大约在2007年开始介入斑海豹的保护。彼时，他经营着一家名为新思维的广告公司。
田继光出身自一个渔业家庭。父亲曾任盘山县水产局局长，弟弟田继辉在盘山县海洋与渔业局做副局长，正好分管保护斑海豹的渔政所，于是介绍田继光为斑海豹做些广告宣传。“我哥脑子活，当时就说可否成立一个民间的斑海豹保护团体。”田继辉说。
2007年10月的一天，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成立了。彼时，田继光很注重和政府的关系，邀请了原盘锦副市长和海洋与渔业局局长作名誉会长，接受海洋与渔业局业务领导。田继光很快吸纳了三千名会员。他经常组织会员到街头宣传保护斑海豹、做公益活动，最壮观的一次，曾经招来了省内外约2000名志愿者在红海滩捡拾垃圾，如此大的场面惊动了警察。每年冬天，田继光都会带着志愿者在观测站住下，观测和拍摄斑海豹。
盘锦市在六道沟建了一个斑海豹管护站，救助被渔民打鱼时误捕的斑海豹。站长李兵说，田继光在保护区路边竖立了一个宣传保护斑海豹的大广告牌子，喷上自己的手机号，于是后来渔民发现了斑海豹都直接给田继光打电话而不是找管护站。“我们对宣传这块不在行，主要宣传都是田继光的协会在做。”
从少人问津到成为城市名片，从政府到民间，都认可田继光对斑海豹的宣传做出了贡献。2010年，田继光当选国家海洋局评选的“中国十大海洋人物”，达到了个人名声的顶峰。
2013年，中央电视台来盘锦拍摄斑海豹，这个名为“美丽中国湿地行”的节目，一下子对盘锦“斑海豹之乡”的形象做了极大的推广，也让田继光的民间环保者形象广为人知。同一年，在辽宁举行的第十二届全运会也把斑海豹列为吉祥物。第十二届全运会闭幕后的第35天，田继光被刑事拘留。家人申请取保候审被拒绝。
公路阻击战
田继光很快意识到，只靠宣传救不了斑海豹。在一篇文章中，他写道，“由于海洋的污染，油田的勘探开发，港口建设，滩涂海水养殖业的发展，加上人类的滥捕滥杀，致使斑海豹的数量由曾经的近万只下降到如今的不足2000只。”“斑海豹是先于人类到达辽河湾的，我们在获取能源，追求交通便利，发展自己的同时，必须给这里的原有主人留出足够的生存空间。”
随着影响力的增加，田继光开始介入了一系列公众环保事件。其中最引人关注的一起，莫过于2011年，他联合国内众多NGO，迫使盘锦一条已经完成规划的公路改道。
盘锦是辽宁沿海“五点一线”计划建设的重要一点，滨海公路正是这条海岸线的重要一段。田继光偶然发现：这条高等级的沿海道路，要穿越斑海豹核心栖息地。他拍案而起，一边上书政府，一边在网上呼吁“救救斑海豹！”
接下来，北京、成都、福建的众多NGO和人士参与，以“辽宁SOS”的口号声援田继光，引起了蝴蝶效应。如福建的志愿者发动中国青年动物保护联盟两百多个社团的成员，不断向盘锦和辽宁方面寄送明信片，表达反对建设公路、保护斑海豹栖息地的主张。
这起环保事件被称为“百团大战”，被当成一个不同NGO间协作的典型案例。2011年3月30日、6月3日、6月27日，盘锦市政府把规划单位和环保组织叫到一起，连续三次开会商谈。
跟随田继光开过会的志愿者马文君回忆，第一次在盘锦市大洼县交通局讨论了一下午，田继光明确提出道路要上移，避开斑海豹保护区。“田继光用现在的话就是个愤青，语言比较犀利。”马文君说。
经过一番拉锯战，改了三次方案。政府最终决定道路绕过斑海豹栖息地，上移。盘锦市政府一位要求匿名的官员介绍，滨海路原设计40.7公里，包括一段穿越斑海豹栖息地的大桥。规划改变后，桥位上移18公里绕行，路线增长37公里，造价随之增加1.7亿元。工期延误了三年之久。
明星陨落
田继光被逮捕是在2013年10月16日。
事发前的当年4月，他在微博上曝光辽河油田的钻井距离斑海豹上岸点直线距离只有千米，影响斑海豹产仔。《人民日报》由此发表了报道。6月，田继光又发微博，曝光辽河油田特油公司污水和垃圾污染。但也有志愿者不认可田继光此举，认为他夸大了污染程度。
田继光成功阻止公路建设的先例显然让辽河油田对他有所忌惮。在4月第一次曝光后，双方相约在一间酒店会谈，居中协调的是翟鹏飞，他当时是协助分管副市长工作的政府调研员，也是斑海豹协会的名誉会长。
根据律师对翟鹏飞的调查笔录，会见似乎很顺利。翟鹏飞说：“这个协会经费紧张，政府也不给钱，所以油田能否赞助些经费，当时大家都同意。但在会上没有说给多少钱。”辽河油田以文件的方式，将“赞助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10万元”列入了2013年投资计划。但这个“10万元”是如何出台的，至今成谜。由于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没有发票无法走账，这笔钱并没有付。
在田继光6月第二次曝光油田的污染行为之后，油田同意给田继光买一部高清相机用于拍摄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办公室主任张宇去油田拿到了购买相机的5万余元。这部相机，成为田继光入狱的关键。他曾向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几位副会长说过，“油田赞助了咱们一部相机”。之后的几次斑海豹保护活动，协会都用上了这部相机。
随后，田继光被举报“以曝光为要挟向企业敲诈勒索”。后来的指控中增加了田继光“职务侵占”的内容。认定田继光侵占了46万余元。其中包括用于为会员购买手机、相机、虚开发票套取15万，利用假的租议和白条套取18万等。
在一次退回补充侦查后，大洼县检察院于2014年4月29日起诉了田继光。2014年9月11日，大洼县法院一审判决，田继光敲诈勒索判处5年，职务侵占判处8年，两罪合并判处12年。田继光提出上诉。2014年12月9日，盘锦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田继光的辩护律师倪泽仁提出一个疑点：10万元并不是田继光提出来的，这笔金额是哪个领导拍板敲定的，至今不知道。警方和检察机关的侦查到此都戛然而止。两名油田方面的当事证人都拒绝了出庭。
相比较敲诈勒索，职务侵占的罪名更不容易洗清。田继光的新思维广告公司和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在同一栋楼办公，钱物支出经常两家不分，财务制度混乱。没有固定资产登记，用白条抵账，虚开发票平账的情况很多。
“按大家的说法，这个协会就是田本人的，和他的公司一样。”一位副会长在笔录中说，“我们都不知道斑海豹协会的资金来源、花销及账目。”田继光的姐姐田秋菊是斑海豹协会的兼职会计。她说，前几年没钱的时候，都花田继光的新思维公司账上的钱。
一种估计是，斑海豹协会维持正常的观测、保护、宣传活动，一年的费用在10万元左右。田继光被抓时，斑海豹协会办公室主任兼出纳张宇在接受警方笔录时说：协会的账面上不到1000元。据田家的律师和家人统计：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成立至今，有司法机关审计报告或者有票据、有事实的收入为49万元，实际支出为692257元。不够的支出都是田继光个人的投入。
律师倪泽仁认为，斑海豹协会虚开发票冲抵真实支出系财务处理中的不完善，但是不能认定是田继光个人的侵占。协会多年来一共从社会各界得到49万元的赞助，检察机关指控田继光侵占了46万元，是“极不严肃的”。“已经关押了19个月，不想再拖了。只要是能早点出来，判轻点也认了。”田继光的儿子说。他的自我拯救，前景并不乐观。检方认为，他并非那起杀人案的第一个检举者。
当初一起参与“百团大战”的成都NGO“观鸟会”理事长沈尤说，政府总是希望NGO扮演的角色是建设性的，但是NGO的另一个功能是代表民意进行监督的功能，而这种监督往往触犯利益、激化矛盾。
但没有证据表明，田继光的入狱是受到了打击报复。
斑海豹告急
盘锦市城区的一条陈旧街道，斑海豹协会的办公室位于一栋小楼的四层，现在人去屋空。角落里斑海豹LOGO和画册布满灰尘。因为官网没有续费，服务器已经关掉，志愿者QQ群里，网名“放马大泽中”的田继光的头像已经持续变灰了19个月。
协会因他一人之力建立，一人之力而兴，打上了深刻的个人印记，也非常容易受到个人命运的影响，在风险博弈中，陷入顷刻间全面坍塌的局面。因为公章被警方扣押，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无法年检，处于事实上的瘫痪状态。往日的观测、保护等活动也全部停止了。
志愿者骨干们提起田继光，很多人情绪激动。这么多年，环保事业已成为他们的一种精神寄托。在他们眼中，田继光倔强、直率，入狱是因为环境监督。这也是一些NGO人士的担心。
根据辽宁省海洋水产科学研究院的调查，现在每年来辽东湾栖息和繁殖的斑海豹数量仅为2000头，在辽河入海口栖息的仅有100-200头。斑海豹已经无路可退。但田继光的妻子和父亲都表示，等田继光出来后，再也不会支持他从事这个工作了。
盘锦有一个1991年成立的中国最早的动物环保组织——黑嘴鸥保护协会。在成立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时，田继光曾向会长刘德天取经，刘德天告诉他如何注册民间机构，并且提醒：NGO要处理好跟地方政府的关系。“民间组织都是经民政审批，政府同意才能成立，你不跟政府搞好合作能行吗？”刘德天回忆说。
黑嘴鸥协会已经有24年历史，至今运转良好，斑海豹协会只存在了6年，负责人就出了事。在局外人看来，这其中的差异或许就能体现不同的生存之道。后来的事情证明，田继光并没有领会同行的经验。
在看守所里，田继光还是改不了倔强的脾气，偶尔跟管教顶嘴。家人告诉他保护斑海豹志愿者协会的现状，他沉默不语。他喂流浪猫，在烟盒上画猫，打发时间。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跟动物有关的事。
